嫁入将军府后,我才知道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。 除了仆人。 阴森森的祠堂里摆满牌位,管家叹了口气:“男女老少都战死沙场了。” 我理了理身上的大红嫁衣:“所以……娶我的是哪个?” 一个牌位突然倒了下来。 …… 1 “少夫人,这个亲……您还成吗?”管家迟疑地望着我。 “成。”当然成。 我爹可是在枢密院任职的,掌管天下情报。 我不信他没收到岳家军主将已经阵亡的战报。 既然他如此狠心把我嫁过来,我断然没有再回府的道理。 当务之急,是凭借岳家少将军夫人的身份,拿回母亲去世前留给我的阴阳玉佩。 我上前一步,捧起倒在地上的牌位,指尖捻起大红喜帕,小心地擦拭了一下。 上面烫金鎏刻--武安少将军岳子离。 崭新的牌位,墨迹未干。 管家见我执意行礼,抹了抹眼泪,高声唱礼,“一拜天地。” 我手里捧着夫君的牌位,冲着门外拜了下去。 皓月当空,却不知怎地,一眨眼之间忽地黑云密布起来。 我垂了垂睫毛。 “二拜高堂。” 我转过身,朝着祠堂里的牌位,恭恭敬敬地再拜。 倏地一阵阴风吹过。 “啪。嗒。”两声。 我看到最下方两个牌位略歪了歪,又立刻回了正。 仔细看去,那是岳家镇国公和镇国公夫人的牌位。 我的公婆。 “夫妻交拜……”管家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。 我将牌位放在地上,谦顺地拱手与之相拜。 可还没等我抬起头,身前忽然感到一阵阴寒的凉气。 “哗啦”一声。 我看到地上的牌位转了个身。 “怎么?”我疑惑地挑挑眉,“夫君……这是不愿娶我?” 将军府很大,张灯结彩布置得十分喜庆。 真的很像在办喜事。 院里院外足足摆了桌喜宴。 没有一位宾客来贺。 我站在空荡荡的宴客厅,周围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。 “少夫人……您看,这喜宴还开吗?”管家拱手而立,小心翼翼地问我。 我正正头上的凤冠。 “开!” 美酒佳肴陆陆续续被仆人们端了上来。 我将夫君的牌位摆放在主桌上,取了两碗酒。 先端起其中的一碗倒在地上敬我夫君,又端起另一碗。 对着空空如也偌大的宴客厅道: “今日我穆挽裳与夫君岳子离成婚,欢迎三千将士亡魂赴宴!” “这碗酒,我先干为敬!” 满满一碗纯酿,我一饮而尽。 “给客人们倒酒!” 我袖子一挥,将碗放在桌上,吩咐仆人们将坛子里的酒洒在地上。 时值盛夏,暑气逼人。 酒刚倒好,猛地卷起了一阵阴冷彻骨的狂风。 仆人们被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,纷纷趴到桌下躲去。 我也被吹得东倒西歪,急忙拉起袖子避风。 却感觉身边忽地一凉,风也见小了许多,似有谁在替我挡着。 不知过了多久,风终于停了。 我放下袖子,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喝多了。目之所及,到处都是虚影攒动。 仿佛是穿着金盔铁甲,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将士。 我捧好牌位,凑上前去挨个问他们哪位是我夫君。 可能多少点胡言乱语,最后被管家派人送去婚房。 路上,一直感觉到一道凉气就跟在身边。 进了房间,那道凉气反倒不跟了。 “夫君?”我转头冲着空荡荡的门外诧异,“你不进来?” “哗啦”一声,门被自动关上了。 屋里闷热如旧。 “为什么不进来?”我气的在屋子里跳脚。 “不知道三伏天很热的吗?”原还指望他进来解暑呢。 我费力地脱掉厚厚的大红嫁衣。 衬裙早就被汗水湿透了。 刚要继续脱。 “哗啦”又一声 我抬头一看,这次连窗子都被关上了。 至于嘛,我又没全脱…… 2 第二天一觉睡到公鸡打鸣,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。怀里还抱着牌位。 醒了醒神,反应过来。 今日巳时,要按照规矩进娘家回门。 其实本可以不回的,但为了拿回我娘留下的玉佩,我还是决定走这一趟。 谁知刚进院子,就跟秋姨娘起了冲突。 她先是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“哟,京城第一美人回来了?” 紧接着便假模假式地跌倒,哭着冤枉是我推了她。 哭声迅速引来了我爹,他的咆哮声风驰电掣般地在我耳边炸裂: “反了你了!连你姨娘都敢推?看老子今日不踢死你!” 我正要开口,不想我爹一记窝心脚已经当胸横踹了过来。 就在这时,手上的牌位狠狠凉了一下。 紧接着,它自行往上挪了几寸。 “当”地一声。 听声音……脆得很。 再看我爹。 他踢在牌位上的脚,仿佛是踢在了铁板上,整个人被重重地反弹回去,已经四脚八叉地仰面摔倒在地上。 “你!你这个小畜生……” 我爹一边用手指着我破口大骂,一边艰难地缩起身子,另一只手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脚。 看上去像是断了。 我尴尬地拢了拢袖子,亮出我夫君的牌位。 “爹,您女婿回门来看您了。” 我爹被人抬去房里了。 秋姨娘哭天抹泪地让人去请大夫。 我趁家里一团混乱,砸开了母亲房门的锁。 找了一圈,没发现阴阳玉佩。 倒是在衣柜后墙的暗格里,找到了我娘藏在那里阴阳符纸。 还剩两张。 我捏住一张,回忆了半天才想起娘教我的口诀- “魑魅魍魉,阴阳通冥,开!” 话音刚落,手里的符咒腾空飞升,自行燃了起来。 火光映照中,我赫然看到房门口站着一名身披将军战袍的英俊少年。 二十左右的年纪,长身玉立,浩然不阿,一双狭长的凤眼,目光中透着无坚不摧的忠勇。 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,和我手中仅剩的一张阴阳符纸。 长相俊美的男人,从前我在太后寿宴上也见过许多,但从没人有着如此通身的英气。 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。 他,应该就是我的夫君吧。毕竟那道凉意从将军府一路跟来…… 空气中一阵莫名的安静。 ……我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。 嗓子一干,话还没说出口,我先咽了咽口水。 眼前的男人盯着我的喉咙看了一眼,微微蹙了蹙眉,嗓音低沉浑厚。 “你,看得到我?” 还能听到?道家的阴阳符纸果然是好东西。 我点点头。 在确认他就是岳子离之后,我鬼使神差地夸了一句: “你真白。” 夸完我就后悔了。 他是很白,只是白得并不健康,白得没有一点血色…… “嗤。”他轻笑一声,视线落在阴阳符纸上。 “这是什么?为何能通鬼魅?你是什么来历?如何感知我三千将士亡魂?” 啧。 不愧是我的夫君,不光长相英俊,还如此聪颖,连问问题都这么在点子上。 “我可以告诉你。”我清清嗓子,捻起一根手指。“但是要麻烦夫君你,帮我一个小忙。” 我上前一步,郑重地表达了我的诉求。 “偷东西?”他鄙夷地看我一眼。 “不不不。”我忙纠正他,“是找东西。” 秋姨娘把我母亲的东西全据为己有了,自然也包括那块阴阳玉佩。 “要么你帮我找。要么我就只好用将军夫人的身份逼她交出来。”我捏紧手指。 丰神俊朗的少年将军低头思忖了片刻,薄唇微抿,沉声道: “帮你找玉,倒也不是不可。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 “你说。”我抬起头,对上他清澈澄明的视线。 “回到将军府之后,与我和离。” 和离? 我愣了愣。 再联想到昨夜拜堂时,他的牌位转过去的情形…… 果然是不想娶我! “我不……”答应。 话还没说完,岳子离消失了。 3 阴阳符纸的灰从空中掉落下来,原来是燃尽了。 我看了看手里剩下的一道阴阳符纸,犹豫了一下,揣进袖子里。 不想现在用了。 免得看到他又说要与我和离,白惹得人生气。 算了,干脆直接去找秋姨娘讨玉佩。 我再不说话,人在前面走,感觉到凉气在后面跟着。 刚在回廊里转了个弯,忽然看到仆人带着父亲的下属急匆匆地进了他的卧房。 里面秋姨娘的哭声戛然而止。 看样子是有蹊跷。我走过去听了听。 没想到竟听了个大秘密! 原来枢密院刚得到情报,说岳家军通敌叛国。 匈奴人拿到机密情报后杀掉主将灭口。岳家老小并非战死沙场! 屋里的我爹得知后大为震惊,当场决定,将我改嫁给觊觎我许久的太监秦公公作为新靠山。 秋姨娘竟也献计,说连同道家稀世珍宝阴阳玉佩,一并作为嫁妆送过去,管保秦公公会答应投靠! 我被我爹绑了起来。 当晚,和我的嫁妆一起,被一辆不引人注意的破旧马车拉到了太监府邸。 当那道熟悉的凉意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时,我正被秦公公淫笑着按在床上。 来了! 我士气大振,虚与委蛇哄老太监给我松了绑。 绳子一解,我立刻去掏袖子。 捏住符纸,咒语脱口而出。 岳子离瞬间现身在秦公公和我之间,一把揪住秦公公的衣领,铁拳暴风骤雨一般地落在老太监的头上和身上。 秦公公在一脸懵圈中猛地一抬头,发现竟是岳子离,当场被吓晕了过去。 我站起身,用绑过我的绳子把老太监捆了个结实。转头急问: “找到我的阴阳玉佩了吗?” 这是我一早便与岳子离的鬼魂说好的。 进了秦府之后,他负责找玉佩,我伺机让秦公公解开我的绳子。 等岳子离找到东西之后与我汇合,我会拿出仅剩的唯一那道符纸,令他现身片刻来救我。 “不光找到了玉佩,还发现了秦公公等奸臣与匈奴往来、陷害岳家的书信!” 岳子离大力一推,将秦公公塞进衣柜。 想不到竟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。 我将柜门关好,转身宽慰: “既如此,你且放心,我明日便带着证据去击鼓鸣冤,断不让岳家满门忠烈蒙冤!” 岳子离略怔了怔,侧头看向我,乌黑的眸子闪了闪,凝重地点了点头。 在他的指引下,我顺利地拿到了阴阳玉佩和密谋书信。 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,我掩面而笑: “看吧,找东西可不能算偷。” 刚一转头,岳子离又消失了…… 这么快。连句话都没跟我说。 我的笑容还僵在唇边,心里莫名有些失落。 符纸的力量果然有限,看来想见岳子离,还得靠阴阳玉佩。 我用手指抚摸着玉佩,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。 玉佩被制成了阴阳八卦形状,一半墨黑,一半莹白。是道家密不外宣的稀世珍宝。 要不要戴起? 娘去世前反复叮嘱的话言犹在耳。我犹豫了。 可……岳子离英雄意气的模样挥之不去。 盯着玉佩想了一阵,我还是咬了咬牙,戴在了脖子上。 缓缓闭上眼睛。 再睁开时,岳子离跃然眼前。 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。 眉眼如星,目光如炬。 我心里怦然一动。耳边听到他喃喃自语: “面色为何突然如此红润?”他略颔首,语气中似有紧张,“莫不是哪里伤着了?” 声音真好听。浑厚,霸气。 我低下头,微微扯了扯嘴角,假装听不见。 整理好秦公公与奸臣私通的罪证,我趁着朦胧的月色回了将军府。 一路上,竟看到许多游魂。 岳子离就跟在我身边。那些鬼主动向他问好,他也一一有所回应。 “岳少将军,这位就是您刚过门的新婚夫人吧?” “嗯。”我余光瞥见岳子离那张微笑着点头的俊脸。 “尊夫人真是美啊。早听说您要迎娶京城第一美人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 “嗯。的确美。”他侧过头来看我了,我忙收回视线。 “将军,您岳家满门忠烈,不如我们帮您跟鬼王求情,容你们洞房一夜可好?” “别胡说。” 我脸上一热,正看到岳子离的耳根微红。 “就是,别胡说。鬼王对我们岳将军用心得很,才不会同意呢。哈哈哈。” 嗯? 鬼王?怎么回事? 我深吸一口气,捏着拳头朝那只鬼走去。 谁知人还没过去,就在一阵害怕的尖叫声中,他们麻雀受惊似的一哄而散。 呵。一群胆小鬼! 4 回到将军府,一夜没睡,我把书信按顺序整理分明,又仔细写了状纸。 天擦亮的时候,我已经穿戴整齐,带好东西准备去开封府告状。 打开将军府的大门,一眼看到外面重重把守的官兵。 “岳家通敌叛国,今奉皇上之命,满门73口,关押天牢!” “带走!” 可怜我连声冤枉都没喊出口,就被戴上枷锁丢进了天牢。 岳子离的鬼魂一路跟着我,却根本无计可施。 我的手腕被刑具磨破了,流了一胳膊的血。 但是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。 我坐在地牢角落里,手指掐诀,念起娘教我的收回咒。 “黑白逆转,阴阳恒通,收!” 只见一股黑气从阴阳玉佩上冉冉升起…… 我在到处都是老鼠蟑螂的天牢里,一关就是一个多月。 到了第七七四十九天,玉佩上的墨色已经被我吸收殆尽了。 当最后一缕黑气消散的时候,我结结实实地吐了一大口血。 “穆姑娘,你怎么了?”岳子离第一时间过来扶我。这些天来他始终不离左右。 男人有力的臂膀承托得及时,我身子一歪,好巧不巧落进他的怀里。 这男人身上真是阴寒啊。我不由打了个冷颤。 所幸坚实有力。 “这?”岳子离惊讶极了,手臂瞬间收了回去。 我肩头一空,刚要坐直,忽又有些不甘心,便一咬牙,顺势继续往地下倒。 眼看着岳子离的胳膊不得不圈了回来。 我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,有点开心。 “为何我能触碰到你?”岳子离虎躯一僵,但还是任由我靠在他身上。“血是怎么回事?可是肺腑有创?” 我抬了抬头。 他就是生得好看,连眉间微蹙的样子都好看。 要不是此刻还被关在牢里,真想让这一刻多停一会儿。 想到还有正事,我收回视线。 拿出一直贴身藏着的书信和状纸,指着脖子上的玉佩对岳子离说: “事不宜迟,我们今日就去告御状。” 见他疑惑,我粗略解释了一番。 “与阴阳符纸一样,借助阴阳玉佩的力量,可令你现身半个时辰……” 那一日,鬼魂现世的岳子离犹如战神下凡。 一身金盔铁甲,一柄长枪,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,放倒满宫侍卫,拉着我长驱直入闯进了金銮殿。 当时正在上早朝。 “大胆!来者何人!敢闯皇宫正殿!” 我的脚还没踏进殿门,就听得出,坐在龙椅上的皇上生了大气。 而就在这时,身边骤然一空— 岳子离消失了。 半个时辰,这么快就到了? 我心里一惊,但旋即镇定下来,咬了咬牙。 无妨。他在与不在,今日我势要为岳家鸣冤! “妾身武安少将军夫人,岳穆挽裳!叩见皇上。” 我手里举着状纸和奸臣书信,一页一页呈给皇上看。 “果然是尔等的笔迹!”皇上扫了一眼奸臣,缓缓问道:“你们可有何辩解?” 首排朝臣中,一个老头上前一步,淡定答道: “启禀皇上,岳家莫须有之罪已经坐实!秦公公失踪多日,这些书信没有人证。不足为信。” 说完,他轻飘飘地瞟了一眼大殿最角落的地方。“穆淮大人,你说呢?” 片刻静谧过后,一个熟悉的声音撞入耳中- “不错。罪臣之女不肖,生来天赋异禀,善于模仿笔迹。书信是她写的也未可知!” 是…… 我爹! 他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!不惜诬陷忠臣!再次出卖女儿! “大胆刁妇!”皇上指着我大喝一声,“竟敢污蔑朝廷重臣!” 那一刻,我对亲情万念俱灰,只高高扬起头,看着面前年轻的皇上,一字一顿。 “妾身,句句属实!” 见我抬头,皇上一怔。 又盯着我细细瞧了一阵,眯了眯眼睛,沉下声音,语调也放缓了许多。 “可有证人?” 证人? 我冷笑一声。慢慢闭上眼睛。心中默念- 黑白逆转,阴阳恒通。放! 再睁开眼时,原本艳阳高照,热气蒸人的天空,猛地阴沉了下来。 耳边响起千军万马,兵戈交锋的声音,夹杂着鬼哭狼嚎和阴风阵阵。 下一秒,大殿上下骤然出现了数千名将士。 个个面目疮痍,浑身上下血流成河,不是插着刀剑就是拖着断臂残肢。 打头的是几名穿着将军战袍的男女,更是满脸血污。 “岳,岳家军……” 皇上怔愣在原地,身体微微颤抖。 阴森森的殿上,我夫君胸口中箭,一身血污,上前一步拱手作揖。“还请陛下做主,还我岳家清白!” “武安……少将军……” 皇上吓得龙颜失色,从龙椅上直接跌落下来。 “臣,同奏!”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身中七刀,战甲破碎,声音悲怆。 “镇……镇国公……” 惊慌失措之间,皇上用腿蹭着地板,连连后退。 “还请陛下做主,还岳家军清白!”三千将士齐声高喊,声音震彻皇宫久久不散…… “准,准奏……”皇上目光躲闪,声音里打着哆嗦,“快,快快退下!” “谢陛下。”三千将士齐齐跪下。 眨眼之间,又消失了。 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:http://www.hanshanxfl.com/yjhsp/yjhsp/38501.html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