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聊花事（十五）桂花落桂花香

文/蝶衣轻

到了阳历八月，天气还没有凉下来，日子照样是夏天的样子，可是立秋的节气已然过了，早晚仍是郁热，就让人有些懊恼，这哪里是秋天呀！

忽一日，走在路上，被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牵引着，四下去寻，花没有寻到，香味却明白无误，这是一树早开的桂花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到了九月，白露、秋分也过了，桂香一天天浓郁起来，走在路上，含香的风时不时就撞个满怀。

这风就有了秋天的意思。

金风送爽，送的是刚刚好的凉意和爽气，此时若振衣千仞岗，面对万壑千山，衣袂轻扬，便让人有飘飘欲仙的出离，又生出指点江山的豪情。橘子州头的激扬文字，大约就是在这个季节，从诗人的心头勃发的吧。

而城市里的风，因了这桂花香，停驻在一个个街巷，香气温温润润、幽幽淡淡，人过处，先惹了一身香，花还未见，心已清甜。

八月桂花香，此时，正值阴历八月。秋意浅淡微寒，秋香渐入佳期。

这秋香，只能是桂花香。

最早听到的桂花香，是在月亮里。

月朗星稀的夜晚，大人手点一轮圆月，会给小孩子指认月宫里的山峁、桂树、嫦娥、玉兔，还有个傻吴刚在伐桂树，他每砍一斧，斧头离开时，那断茬子就又合在一处，一斧斧砍下去，树不见倒，枝不见掉，只有阵阵桂花香被摇下天际，落在人间，染了衣，染了梦，掸也掸不去。

最早尝到的桂花香，是在奶奶的娘家，那是个并不遥远的地方，却在记忆最遥远的起点。

奶奶的娘家也在白鹿原上，离我们村相隔两个村子。大约是一个冬天的农闲时侯，适逢乡间过会，奶奶领了我去，走了亲戚，看了大戏，吃了席面，喝了甜甜的桂花稠酒，酒甜且香，浓稠得化不开，贪婪得放不下，糖桂花沉在碗底子，酒香和花香满嘴里打转，人间至味、玉露琼浆不过如此吧。我不记得喝了多少碗，只记得回来的路上，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，高高低低地走，那亲戚家的大黄狗相跟着送过了一个半村子才转回头，它依依不舍，款款深情，为的也是那甜香的桂花稠酒呀。

我人生的第一次酒醉，多贪了这桂花酒，回家的路上，走一路吐一路，被奶奶笑话了一路。大黄狗最后也是摇晃着回去的吧！

再后来，随父母住在西安回民街的边沿上，每到桂花飘香柿子红的时侯，黄桂柿子饼就香满了街巷。黄糯油香的柿子饼，点了星点的糖桂花，就是画龙点了晴，把个普通的吃食抬高了好几个段位。幽长的回坊上，高树瓦檐下，挑起各家字号的招子，老马家老黄家老李家老白家，都有上百年的传袭，个个敢标号“皇宫贡品、慈禧亲尝”。

卖黄桂柿子饼的，门前一个大黑鳌子上炕着黄灿灿外焦里糯的柿饼子，排队的食客围着回民大叔的白色小帽、回民大妈的黑色头巾，卖家满脸的红润喜色，买主满眼的垂涎期待，三翻两盖，两面金黄时，香气已窜到了天上，那掌柜的用麻纸麻利把柿饼裹成桶状，在最外层夹上一张红纸黑字的自家字号，用草绳扎紧了一提溜，食客还未接到手里，亮亮的油渍和特有的柿桂合香就已浸透了那纸，柿饼的喜悦也透了出来。

长安的经典美食，长安最美的秋味，就这样被带回到城南城北的千家万户里。

糖桂花的香，从秋绵延到夏，落到了蜂蜜凉棕子上。

卖蜂蜜凉棕子的，多是走街串巷的流动小贩，也以回民居多。“蜂蜜~凉~棕子”，那长长的拖腔吆喝声，中间温婉，最后戛然而止，悠长后是利落的收尾，秦音的高吭和柔软在这叫卖声里结合的洽洽好。

白玉般的凉棕子，从白粗布里解了绑，那卖棕子的用一截白棉线，把棕子割成匀薄的半圆切片，错落叠放在白盘上，堆成个月色雁塔，淋上蜂蜜，撒上糖桂花，递到手里时，还未入口，便有了甜凉香糥的味道。

瞧，这桂花香了一秋，因着这凉棕子，转过年来，还清溢流香在这炎炎夏日里。

何况还有那一年四时的桂花糖藕，肥藕里塞了糯米，用蜂蜜和糖水煨透了，撒上糖桂花，切了片，仿佛九孔莲重绽，润泽软糯、流蜜溢香。虽是南方好物，传入北方，亦是让人口齿留香、津津乐道的。

小时侯，西安的桂树并不多见，所谓三秋桂子十里荷香是苏杭那个天堂里的美景。

大约在十几年前，西安的路边，作为绿化树种，才添了桂花，比如南北大街中间隔离带的桂树，从迎宾的南门，绕过钟楼，一直抵达大北门，沿着西安这条最繁华的中轴线，一路走下去，可以体味最美的西安之秋，沾一身桂花香，踩一地银杏黄，不知不觉从世代永宁就走到了抚边安远。

而在西安东郊的纺织公园里，有个桂花园，据说集有五十多个桂花品种，种植桂花亦有五十年左右了，去年国庆假期去访，误了花期，只有零星的桂花开在枝头。今年的国庆，雨长秋冷，无端有了冬意，竟在国庆长假里没了去看桂花的兴致。

小雁塔里的桂花是专程去看过的，在钟鼓楼旁的甬道两边，树龄也有百十年了，桂树长得慢且不显眼，在这古老的荐福寺里，佳木繁盛，古木参天，这些桂树高不过旁边的银杏白杨，秀不过周围的水杉玉兰，古不过千年的国槐老楸。可是，到了中秋前后，桂花开时，满院子满眼就只有这香满庭院的桂树了。那长安八景之一的雁塔洪钟，偶有祈福的人敲响，声振十里，清丽悠长的钟声可以被你带回家里，一如这浸满了秋色的浓浓桂花香，也可以带回去。

在西安南二环东段的长安大学，一进门的教学楼前，当门而立，对植着的两棵桂树已高过四层楼，这是我在西安见到的最大的桂树，以前总是在车上遥遥匆匆一望，想那定是取双桂留芳和蟾宫折桂的美意，所谓大学者，有大师有大楼亦不能缺大树更不能失大爱。

有一年，专门从那一站下车，进了校园，走到桂树下，才看清那不是两棵对植的桂树，是两丛。想必植树时匠心独运，将四五棵桂树团种在一起，经年之后，校园有了历史，树冠合成了一处，又常常修剪旁枝，将树头笼作长青的巨大华盖，荫满庭院，香满庭院，被我误认成两棵最大的桂树很多年。

独木难成林，亦难成大气象，唯有这秀木成堆，才能成此大气象。

这也许是大学里植此树时的另一层深意吧。

悠悠千年前，若耶溪畔，“人闲桂花落，夜静春山空”，诗人闲看桂花，静观山月，月光流盼，桂香皎洁，“月出惊山鸟，时鸣山涧中”。王唯用画家的诗心，完美地阐释了“蝉噪林逾静，鸟鸣山更幽”的前人意境。

桂花香，拂了一地月光，

香桂花，承了几世念想。

年年桂香，岁岁看花，若误了花期，也无妨，心心念念处，总会有桂枝一段，桂花几粒，落在梦边枕畔。

-end-图片来自网络，向原作者表示感谢

作者简介

识草认花，自得其乐。全凭兴致，终年玩索。花开花落，偷眼春色。蒋君平，笔名蝶衣轻。从事行政人事工作，闲时爱聊聊花事，看看花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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